第615章 大鱼(1/2)
“狗娃,可不兴乱讲。” 那汉子抓紧小男童肉乎乎的双腿,抬头望了望天,只看见一片被晨光染上金边的寻常云朵,只以为孩子分不清颜色胡讲。
卖糖葫芦的老者,也恰在此时抬头,布满风霜皱纹的脸上,浑浊的老眼映出了些许不同。
他并非修士,只是在这城中活了一辈子,看惯了四时天光。此刻,他隐隐觉得,今日这天,似乎格外清澈透亮,那些寻常可见的浮云,边缘处晕染着极淡的七彩色泽,流转不定,非虹非霞,却有种说不出的熨帖和谐。
好像这喧嚣的尘世,被一层无形而柔和的光轻轻洗濯过。
老人摇摇头,只道是自己老眼昏花,复又低下头,慢悠悠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,继续沿街叫卖:“冰糖——葫芦儿——”
那吆喝声,淹没在早市的嘈杂里,再寻常不过。
绸缎庄内,洪浩依旧保持着仰望的姿势,对外界浑然未觉。
田文远离他最近,感受也最为奇异。
他并未瞧见什么天降异象,但却敏锐察觉到,身边这位洪公子身上,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发生变化。那不是气势的升腾,也不是灵力的波动,而是一种……一种难以言表的气息正在成形。或者讲,正在从他身体内部,从他每一寸肌肤,每一个呼吸中,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。
这气息并不张扬,甚至有些过于平和,却让田文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。
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手脚笨拙,修为尽失的凡人。而像是一块历经河水冲刷万年,敛尽所有锋芒的温润卵石,亦或是一株在墙根石缝中悄然扎根的小草。
平凡至极,却又……浑然天成,与这喧嚷的街市,与这流淌的光阴,莫名契合。
洪浩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就在方才那一刹那,当他以全无修为的凡眼,以一颗历经起伏,终于沉淀下来的寻常心,重新看这天地,这市井,这最平常的烟火气时,某种一直阻塞隔绝的东西,轰然破碎。
不是丹田重开,也不是经脉强化。
是一种更深层,更本质的存在,如昙花正在绽放,教他看得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,真真切切。
而今,站在这里,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,他才忽然开悟。
何须外求,何须超脱。
这呼吸,是道;这心跳,是道;这手中布匹的纹理,妇人计较的铜板,孩童口中的糖丸,阳光洒落的温度,微风送来的气息……这柴米油盐,喜怒哀乐,生老病死,这万丈红尘里最真实,最鲜活的一切,皆是道之所演,道之所存。
道不在九霄云外,不在秘境洞天。
道在脚下这方寸之地,在眼前这烟火人间,在自身这具看似脆弱,却承载着生命所有感知与体验的躯体之内。
一啄一饮,莫非道韵;一呼一吸,俱是修行。
他失去了所有依仗的修为,却在最深的谷底,触碰到了那最本源,容一切的大道门槛。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归零,是跳出既有框架的全新领悟。
一种前所未有,难以用现有修行境界衡量的力量,正在他空荡的丹田与识海深处,悄然孕育。
“善,大根上器,一念直超。”
遥远的落霞山脉茫茫群山中,老旧小庙中,须弥座上的老人倏然睁眼,嘴角似有笑意。
“劳驾,借过。”
一个略显尖利,带着几分疲沓的女声在他身侧响起,同时一股混合了灶火油烟与廉价脂粉的味道淡淡飘来。
洪浩一个激灵,从那玄妙的感悟状态中被拉回现实。
他眨了眨眼,眼前那流转着道韵光泽的景象倏然褪去,重新变回喧嚣真实的绸缎庄。这才发觉,自己方才出神时,不知不觉间竟站在了通往里侧货架的过道中央,恰好挡住了一位客人的去路。
正是昨日那位与田掌柜讨价还价,却被家中丈夫唤回去处理“你的我的我们的”琐碎家事的妇人。
田文远脸上立刻堆起招牌式无懈可击的和气笑容,赶紧迎了上去,拱手道:“夫人你来了,快请进。昨日看中的料子,一直给你留着……”
他一边讲一边示意洪浩去后院歇着,洪公子这模样的确还是适合在后边不要露头的好。
洪浩也终于自觉不是这块料子,灰溜溜去了后院。
前铺的市声喧嚣被帘子隔开,顿时清净不少。后院不大,但收拾得井井有条,几竿翠竹倚着墙角,鱼缸里几尾红鲤缓缓游动,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,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廊下,田娘子正坐在一个小凳上,面前摆着个竹筛,里面是些待拣的豆子。
小女孩田婉儿则趴在她膝头,正扭着身子撒娇:“娘,娘,带我出去玩嘛……我已经有许久没有出门玩耍了……”
田娘子头也不抬,手里利落地将一颗坏豆子拣出去,声音柔和却敷衍:“婉儿乖,娘还有这些活计要做完。你爹前铺忙着,吴婆婆在准备午食,无人得空。等娘先忙完了,就带你去……”
“哼,娘每次都说忙完了就去,结果忙完了又有别的事。”田婉儿小嘴撅得能挂油瓶,不依不饶地晃着田娘子的胳膊。
田娘子被她晃得无奈,只得放下手里的豆子,轻轻拍了她一下:“莫要闹,听话……”
这田婉儿虽是他们收养的路边弃婴,用来遮掩魔族气息,但他们并不曾有半点亏待,养得白白胖胖聪明伶俐。
洪浩正进来将这一幕瞧在眼里。他见田婉儿生得玉雪可爱,此刻却因不能出门而满脸委屈,小模样着实教人可怜。
又想到自己此刻确实无所事事——朝云和暮云自安顿好后,便各自闭门不出,显然是在抓紧时间打坐调息,稳固因分魂和传送而受损的神魂与新身躯,此刻恐怕正到紧要关头,无暇他顾。
田文远夫妇要操持店铺,吴妈忙于家务,这小女孩活泼好动,憋在小小院落里,也确实难为她了。
“婉儿想出去玩?” 洪浩走上前,蹲下身,视线与田婉儿齐平,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。
田婉儿转过头,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洪浩。
爹爹和娘亲都告诉她这是远处来的表叔,有要紧事在家中歇几天,告诉过她不许纠缠打扰。
但孩童心性,见他笑容亲切,便也少了些拘束,用力点点头:“想,想去街上瞧热闹,看捏面人,买糖葫芦,还想……放纸鸢。”
都是一些小孩子再正常不过的小小愿望。
洪浩瞧她模样,便想起当年带着夭夭闯荡的日子,不由得有些感慨,这一晃多少年都过去了。
洪浩抬头看向田娘子,温声道:“田夫人,我左右无事,在铺子里也帮不上什么忙,反倒添乱。不如让我带婉儿出去走走,申时之前必定回来。”
田娘子有些犹豫。让主上的贵客带孩子,这如何使得。何况这位洪公子眼下毫无修为,万一出点岔子……
“娘——”婉儿却不怕生,拖长了声音,抱着洪浩的胳膊摇晃,眼巴巴地看着田娘子,“让表叔带我去嘛,婉儿保证听话,不乱跑,逛逛就回来。”
洪浩也道:“夫人放心,我虽不才,照看一个孩子还使得。只街上逛逛,出不了岔子。”
田娘子看着女儿巴巴的眼神,又见洪浩态度温,最终点了点头,细细叮嘱道:“那……便有劳洪公子了。婉儿,定要听表叔的话,不可乱跑,不可惹事,知道吗?”
洪浩便牵着田婉儿软软的小手,穿过店铺出门,融入了大邕古城热闹的人流中。
田婉儿果然乖巧,紧紧抓着洪浩的手指,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像不够用似的,好奇地打量着街市上的一切。
洪浩由着她,并不催促。路过卖蜜饯的摊子,便给她买一小包杏脯;见到捏面人的,也让她挑一个喜欢的,总是由她性子。
毕竟小女孩的愿望很容易满足,小女子的愿望……咳咳,那就难讲了。
“表叔,你看,它尾巴还会动呢。”田婉儿献宝似的将面人小猪举到洪浩眼前,小脸上满是欢喜。
“嗯嗯,真像。”洪浩笑着点头,目光扫过熙攘的街市,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、孩童的嬉笑声,心中那股清晨感悟到的,与红尘烟火隐隐契合的平和气息,似乎更加沉静圆融。
“糖葫芦,冰糖葫芦儿——”
田婉儿眼睛立刻亮了,眼巴巴地望着洪浩。洪浩会意,又给她买了一串最大的,小丫头一手拿着面人小猪,一手举着糖葫芦,吃得眉眼弯弯,嘴角都沾上了亮晶晶的糖渣。
“开心吗?”洪浩掏出手帕,替她擦了擦嘴角。
“嗯!”田婉儿用力点头。
两人走走停停,不知不觉已穿过大半个城区。转过一个街角,田婉儿忽然“咦”了一声,指着前方一家铺子喊道:“表叔快看,纸鸢。”
那是一家专卖各式风筝的铺子,门前横杆上,挂着大大小小、色彩斑斓的纸鸢。引得不少孩童眼神热切,驻足观看。
“想放纸鸢?”洪浩问。
“想。”田婉儿眼睛亮晶晶的,充满了渴望,“爹以前给我买过一个小的,可是院子里太小,放不起来……娘说街上人多,会缠到别人,不许我放。” 小脸上露出些许委屈。
“好办,我们买一个,找个宽敞的地方去放,如何?”洪浩笑道。
“真的可以么。”田婉儿惊喜得几乎跳起来。
“自然可以。”洪浩牵着她走进铺子,让她自己挑选。田婉儿看看这个,摸摸那个,最后选中了一只通体碧绿、有着两对薄翅的蜻蜓纸鸢,很是精致好看。
“表叔,这个好看。”
“好,那就这个,你喜欢便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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